楔子一道樸實的小菜,隱身于各地風味之中,平淡如天光云影,常常使人一掠而過,可總是不經(jīng)意間在某個角落悄然相遇,如見故人,不禁莞爾。 相愛相殺七千年 鯽(Carassius auratus auratus)屬鯉形目、鯉科、鯉亞科、鯽屬。對各種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具有很強的適應能力,從亞寒帶到熱帶,不論水體深淺,流水靜水,清水或濁水,均可生存。是中國歷史悠久的食用淡水魚之一。早在新石器時期浙江河姆渡遺址和桐鄉(xiāng)羅家角遺址,均發(fā)現(xiàn)有鯽魚骨骼,距今約達7000年左右。 先秦時已多次應用并見于文獻,《莊子》有“涸轍之鮒”;《禮記》、《儀禮》記述用鯽魚于婚禮;《楚辭》有煎“魚責”;《呂氏春秋》指出:“魚之美者,洞庭之鱄”。從北魏至唐宋多以“鯽魚羹”、“鯽魚膾”而見稱,尤其“鯽魚膾”在唐宋間是非常流行的食用方法,有大量詩文傳世,杜甫便有“鮮鯽銀絲膾”句。可見在相當長的時間里,鯽魚都是做為生食魚的首選原料,但由于淡水魚類攜帶的寄生蟲,在人體內(nèi)能長時間的寄生并帶來較大的危害,所以這種食用方法在后世也就慢慢被淘汰掉。元明以后做法漸次增多,至清代蔚為大觀,由于極為常見又易于加工,到了當代幾乎囊括了所有的烹飪方式。 身似浮塵雨打萍 倪瓚 秋林野興圖 酥鯽魚,是烹調(diào)小鯽魚特有的一種方法,目前可見最早的文獻出自元末明初韓奕的《易牙遺意》。韓奕,北宋重臣韓琦之后。字公望,和王賓、王履齊名,被稱為“吳中三高士”。入明,依然隱遁不仕,終于布衣。是純粹的隱士詞人。 易牙遺意 酥骨魚 在元末大規(guī)模戰(zhàn)亂發(fā)生之前,元代避世之風即已盛行,大批人士主動或者被迫終老于山林之下,市井之中,隱于農(nóng)、工、商、醫(yī)卜、屠釣、賣漿、抱關(guān)吏、酒家保,無所不在。尤以江南地區(qū)被時人視為最后的精神家園,以至于城市蕭條而山林興旺。 黃公望 如顧堅,雖離昆山三十里,居千墩(今千燈鎮(zhèn)),精于南辭,善作古賦。擴廓帖木兒聞其善歌,屢招不屈。善發(fā)南曲之奧,故有“昆山腔”之稱,加之顧瑛玉山雅集的影響,開七百年昆曲之先河。還有與吳鎮(zhèn)、倪瓚、王蒙合稱“元四家”的黃公望,傳世有《富春山居圖》,一度曾以賣卜為生。 富春山居圖 剩山圖卷 而元末明初江南士人之所以不忘故元,耿耿于在元末閑云野鶴,自由蕭散,安居暇食以談禮樂于干戈之表的生活,代之以明初嚴酷的政治,尤其是殺戮政策之震懾,是一個重要的原因。如洪武二十二年(1389)多次遷徙浙西富豪文人至鳳陽、臨濠,吳中經(jīng)濟迅速衰落。吳中文人倪瓚、顧瑛、邵亨貞、張?zhí)、周南老等文壇召集者,或自身家產(chǎn)被奪殆盡,如倪瓚,或自身被謫如顧瑛,或親人被遣如邵亨貞。打擊可謂迫切而且殘酷。 倪瓚 隱逸避世之余除卻吟寫詩詞之外,撰寫菜譜也是很重要的一項行為藝術(shù),除了韓奕的《易牙遺意》,還有倪瓚的《云林堂飲食制度集》。也許在朝代鼎革之時,他們沒有逆天而動的能力,只是希望能寄情于山水林泉,守護好舴艋舟,順勢而為。而酥鯽魚再一次出現(xiàn)在大眾的視線里,則是在下一個動蕩的亂世之際明末清初,并在清代中葉東傳日本—— 鯽魚……其五六寸者,白炙將泔清煮熟,更以火酒枯鹽,慢火烹之,骨尾酥軟,加白糖小許亦妙! 潤物無聲 星散海內(nèi) 民國時期上海酥鯽魚工藝 酥鯽魚第一次在工藝上有明顯的變化,是在清代中葉,主要有兩點:其一、重用麻油和蔥。其二、出現(xiàn)了先炸,然后再?制的方法。這些變化在民國時期也得到了繼承并有所發(fā)揮,而且在不同地域之間開始產(chǎn)生些許差異,比如在紹興一帶加重了酒和蔥的用量,一直沿襲至當代。在上海一帶則注重用醋。 另外在民國時期的福建風味的菜館中,開始將酥鯽魚作為自己的特色菜肴來應市。這也是酥鯽魚開始走出江浙一帶的表征,亦是其日后輾轉(zhuǎn)于各大菜系之間,并有不同表述的濫觴。 次第花開 風騷各異 酥鯽魚發(fā)展到了當代,在各大主流菜系中均可看見它的身影,并且都被描述成自己的特色風味,雖然還沒有到達網(wǎng)紅的級別,但也一直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靜靜待在那里。根據(jù)工藝上的差異,目前除上海、紹興以外,基本上還可以分為這樣幾個地區(qū)—— 北京:除了因襲香油、蔥、醋的方法,還加重了香料的運用,主要有桂皮、八角、丁香、豆蔻、花椒以及五香粉。 天津:在北京特色的基礎(chǔ)之上,還喜歡添加大白菜幫子一同?制,并且在食用時搭配胡蘿卜絲與菠菜梗。 四川:當?shù)叵卜Q“蔥酥魚”,顧名思義蔥的用量比較大,但是去掉了醋,代之以泡辣椒和酒釀,極具當?shù)靥厣,并且是炸過以后再進行?制。 揚州:小鯽魚制凈后炸定型,鍋中按一層香蔥一層鯽魚的排法鋪滿,加料酒、醬油、白糖、醬生姜、醬黃瓜、麻油、少許鮮辣椒燒燜至魚骨酥透。其中醬瓜姜的運用從分體現(xiàn)了淮揚特色。 廣州:這是讓我感到很訝異的,因為粵菜在處理河海鮮上一直以生鮮淡爽而見長,盡管也有煲焾的菜式,但極少有這樣長時間去加工河海鮮的,由此可見這道菜當初影響之深遠。并且與清末流傳于廣州一帶的方法有了很大的變化。 寫到這里,不禁回首又看了一眼韓奕,不知道他當時在何種的境況以及心情之下寫下這道菜,但我非常清楚通過酥鯽魚,今日與他在江南做了一次相隔七百年的對話,不知道再過七百年,又會有誰通過這道菜與韓奕,亦或與我隔空相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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